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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哥》
作者：雨人
每当我听到苏芮唱的‘大哥，你好吗’这一首歌曲，都会激动好长一阵子的，那歌声就像是从我的心中流淌出来的一样，是那么的，平和塌实真诚。
“大哥！大哥你还好吗？”平时我很少见到大哥，他下岗以后就去了深圳，去年春天他回来过一次，我看到大哥真的是老了，额头上布满花白的头发，也显得很凌乱，目光淡淡的缺少生机，眉宇间总是显露出无奈的忧愁。我想也许是长途跋涉后的疲倦才使大哥这么憔悴吧！后来我才觉得使他过早衰老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南方打工生活的艰辛，无助和贫困，是贫困把大哥过早地带入了老年人的序列。
大哥也年轻过，‘文革’的时候大哥还是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成员。每一次‘最高指示’下来，我总是看见他们在大街上扭秧歌，大哥的个头不高，但长的眉目清秀，短小精干。看到他用力甩动着火红的飘带，随着锣鼓的强烈节奏，把小屁股扭晃得像是在腰里装了一个轴承一样，我就忍不住想去试一把，跟着他的后面使劲拼命的蹦达！  学校里要排练革命样板戏，大哥要争着去演郭建光，李玉和。他端起面条碗就要‘临刑喝妈一碗酒’，拎着个扁担就唱，‘朝霞映在杨澄湖上’；拉起妈妈的手‘感谢您这位革命的沙妈妈！’时不时还来一个出色的造型。我和小弟都成了他最忠实的观众。夏天全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老爸喜欢拉京胡，我便敲打着小桌子合拍，大哥就来一段杨子荣的‘打虎上山，’那一声‘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唱的也是字正腔圆有摸有样的。随着他猛的转身一跃，“噗啦！”一身声，大哥手里的马鞭子还没炸响，裤裆却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大哥唯一的那条‘三级风’棕色的裤子，从裤裆处开线了！那是妈妈买了人家的‘日本’尿素袋子做的。屁股上的‘日本’二字还清晰可见，也就是在日本俩字的中间开了个半尺宽的口子。大哥白白的小屁股露在了外边，老爸哈哈大笑说：“我们的杨志荣一使劲，就把小日本给弄岔了！”大哥不好意思，捂着屁股红着脸说：“都不要走啊，等我换一条裤子还会来唱的。”看来他不唱完还是不愿刹戏的。尽管大哥的表演技能不断提升，宣传队在演出的时候大哥还是老演匪兵甲或是群众乙的角色，偶尔演个主角大多也是串串场，打一面大旗杀上舞台，说说快板书，三句半之类，好像也并不怎么发光。大哥每一次演出都很尽力，把小角色演的绝对到位。宣传队里漂亮女生较多，她们身着女军服，腰里扎了一根武装带，挺拔丰满的胸脯尽量在扩张着青春的活力，齐刷刷的小辫儿扎在后面更是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每一次看到她们我总是好想多看上几眼。大哥倒不像我那样眼馋，他每到晚上总是忙碌着在给她们写情书。写完之后就对着情书什么花呀!丽呀的乱叫一统，我真的不知道在那些好看的女生中，有没有人真的会看上大哥，在大哥的情书里面女主人翁的名字是经常变换的。但是，重来没有见到那一个女生和大哥去约会。尽管如此当时我也觉得大哥将来一定会是个情圣！
有时，大哥便会交给我一封叠的很仔细的情书，夹在一本书里，让我交给某个花呀，丽呀的。接到任务以后我就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哈！大哥文笔果然不错，龙飞凤舞地把那些情人儿都写成了李铁梅！他还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愿意做人家的坚强后盾！结束时总是忘不了写上那一句豪气震天的口号：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要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进行到底！每当我送信回来，大哥都会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糖果给我，那是给我的最高奖赏。我十分不满那个‘最高奖赏’，不满足地说：“大哥我不想吃糖了，糖果给小弟吃吧！我想要一套《杨家将》连环画！”我知道买糖果的钱也是他从早餐里省下来的，但是，大哥却很爽快地答应我了！从此以后，大哥一有空就带着我和小弟去垃圾堆，洗刷间里，到处寻找牙膏皮。我们还捡了很多旧报纸，破钉子和酒瓶子，到了晚上大哥还让我们去撕贴在墙上的大字报，因为那些刚贴上去的大字报很好揭，我们就把那些撕碎了的大字报裹在旧报纸内一起去卖。到后来，那些造反派们发现了那些刚贴上的大字报没有了,便认为这一定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非要抓这一小撮阶级敌人不可！看来大字报是不能再去弄啦！在我们这一小撮‘阶级敌人’里边，最不可靠的就是小弟。小弟当时还很小，圆圆的脸上透着一股奶气，胖胖的小手上粘满了黑黑的油墨，挠得脸上嘴上全是黑黑的，简直就是一个舞台上的“大花脸，”要是让人看到，非抓个现行犯不可！所以每次完成任务回来，大哥都会给他擦洗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一遍又一遍数那一个个的小分钱，盘算着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一点硬币是否够交换来我们需要的商品。小弟嘟哝着还要吃“小京果”那是一种用食油炸的，非常焦脆而又香甜的食品；大哥为了让小弟为我们的行动保密，作为交换的条件已经答应他的，而我却在想连环画中那些英雄的故事，大哥也要为他的那些花呀，丽呀的买把漂亮的牛角做的小梳子。无奈的是，我们的钱总是不够！
小弟的‘小京果’一定要兑现的，这个小东西人小鬼大，他要是对老爸告密，那我们就完蛋了！我最怕的就是爸爸的那一双旧皮鞋，每当我们犯了错，爸爸就会用它在我们的屁股上留下深深的痕记。大哥的小梳子也是一定要买的，平时大哥对自己很俭朴从不向父母提出要什么，何况两把小梳子加一起还不到一块钱呢！我对大哥说：“要不我的连环画《杨家将》不买了，就买一本《林则徐》吧！”大哥说：“不，凡是我说到的就一定要兑现。”  钱不够，大哥拿什么来兑现呢！可我还是相信，大哥就是大哥，他说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得到。大哥在没有演出任务的时候，他会去帮助人家在后台打小铜锣。有一天大哥显得很高兴，对我说：“小铜锣被我敲哑巴了！哈哈哈！我感到还没有用多大的劲呢！就打坏了。”我“嘿嘿”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打坏了一只锣还值得这么高兴啊！还不如去把炊事班的大铁锅也打破！”因为每逢胖子班长给我们低年级的同学打菜的时候，总会把已经到菜勺里的那一点菜，在打到我们的碗里之前故意晃掉一些到大盆里去，被晃掉的还往往有一两片肥肉。同学们都觉得他这人太可恨了！大哥说：“炊事班的人多，要把大铁锅打烂是不太容易的，再说一个破锅才值多少钱？那个小铜锣最少也得值五六块哪！”
我恍然大悟！原来大哥狠命的打那只小铜锣的真正原因和我们需要的连环画，小京果，和牛角做的小梳子密切相关啊！  宣传队里添置了一把新的小铜锣，被大哥打坏了的那只就存放在学校礼堂的小仓库里面。星期天中午，大人们都在午休，我按照大哥的指示没有费多大工夫就把小铜锣拎了出来。我跑到学校的小树林里检了一个树棍子，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像是在敲一个破脸盆。我看到，那闪亮金黄的镜面部分，裂开一个三角型的纹。去废品站的路上，兄弟们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小弟和我都抢着要拎那只破锣，哈！哈哈哈！我们就要梦想成真啦！也许我们已经开始感觉到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最基本论断：商品交换最直接的形式不仅仅是以货币的形式出现；小铜锣也可以变成货币的！
我觉得只要在大哥的领导下，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的。满足我们对商品的需求和占有并不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小铜锣卖了六块另八毛钱，加上原来我们卖废品的一块三毛钱一共是十块另一毛。经过我们认真的民主协商，最后举手表决，公布了分配方案：小弟的‘小京果’买两包，一包归小弟自己享有，另一包大家都可以吃，连环画买三本，大家都可以看，由我来保存。小弟还声明，让我给他念连环画，而且还要念上两遍。那两把小梳子我和小弟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由大哥随便处置给谁，我们不管的。大哥一向公正无私公平民主，不计较个人得失。而且小梳子也不是他自己要，他的确是送了女同学。剩下来的一块多钱大哥还给奶奶买了个顶针和一包红糖。还有点钱，我们三个第一次下了馆子，每人吃了一碗混沌面。对大哥的决定和无私的精神我真的好感动！
回家的路上，小弟边走边吃他的‘小京果’我在翻着看连环画，《杨家将》《林则徐》那动人的爱国主义精神，一直感召着我。大哥拿着小梳子在我们的头上梳来梳去，平时我们很少梳头，大哥为我们梳头的时候，头上痒痒的很舒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对着小弟，边梳着他的偏分头边让我看，大哥问我你看老三像不像郭建光？我说：“不像，一点也不像的。”小弟说：“那像谁啊！”我说：“咋看都像是个---王连举！”老三不知王连举是何许人也！就问大哥，王连举好人还是坏蛋？大哥说：“是出卖了革命的一个叛徒！”小弟说：“叛徒不是莆志高吗！咋会是王连举哩！”大哥说：“谁出卖革命谁就是叛徒！”小弟说：“那我们去卖牙膏皮，小铜锣也是革命吗？”大哥回答说：“好像也算是节约闹革命吧！”没想到小弟在两天以后真的出卖了‘革命’做了‘叛徒’，这个小东西把我们全出卖了。当天晚上爸爸就发现了被小弟吃剩下的半袋子‘小京果’！这半袋子油炸出来的食品，居然被小弟视若珍宝，偷偷放在枕头下面。夜里引来许多的老鼠，吱吱呀呀闹腾了半夜，害得爸爸抓了一晚上老鼠。
第二天早晨爸爸在挤牙膏时，牙膏从瓶口里还没有挤出，手心里就粘糊糊地抓了一大把牙膏。老爸一看，才发现牙膏上被人扎了许多的小洞；手上的牙膏多是从小洞里流出来的。小弟还在被窝里面睡大觉，咪咪糊糊就被爸爸掂了出来。爸爸指着手里的牙膏和被老鼠吃剩下的‘小京果’大声吼到：“小三！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还不如人家王连举，老爸还没拿起他的旧皮鞋，‘王连举’就稀松的像一个熊包全部招认了。
接下来小弟不但交代了自己扎牙膏皮的原因是为了好让牙膏块点用完，好上缴那牙膏皮；还将我们全部的核心机密，到街上揭大字报和卖小铜锣的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并且“王连举”为了代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还领着爸爸去后院的小树林扒出了我埋在树下的连环画。人赃俱在,不容狡辩，我和大哥跪在地板上，就等着爸爸的破皮鞋来教训我们了。没想到爸爸这一次却宽容了我们，他严厉的批评了大哥之后，从兜里掏出了十元钱深情地说：“妈妈不在家，带好弟弟做一个好人吧！钱一定还给杨老师，给人家一定道个谦，并且要写份深刻的检查贴在墙上。”
十元钱不多，可是在当时我家每人每月平均的生活费还不到八块钱呢。是我干了坏事情偷了宣传队里的小铜锣，却让大哥一人受过，大哥一句话也没有说，不但写了检查贴在家里的墙上，还把钱交给了杨老师，向杨老师道了谦。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承认我从小就缺乏大哥的勇气，大哥的胸怀。
不久，爸爸就被打倒了。小弟还不到五周岁就跟着父母一起被关进了牛棚。我和大哥也回到了乡下的姥姥家。从此大哥也离开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直没有机会扮演杨志荣，郭建光，李玉和那些样板戏里的英雄人物。尽管如此大哥一有机会还是忘不了跑到村头的田野边，吼叫几声样板戏里的台词，来一段英雄人物的唱段。他那高昂激越的洪亮声音在广阔天地的大平原上飘荡了很远很远。大哥的记忆力很好，看小说几乎是过目不忘，能够把故事里的人物和情节讲的栩栩如生。大哥看了电影《列宁在十月》，《地道战》，《南征北战》，他一个人就能把电影里全部人物的道白都表演出来，而且根据需要他还为电影故事的关键时刻用鼻子囔囔着配音，那是他自己的独创风格。我对大哥的表演技能很佩服，我相信要是有名师指点，大哥以后定会成为一颗璀璨耀眼的电影明星！可惜我们在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蹉跎岁月里白白荒废了青春年华。
共和国那一个让人诅咒的时代，荒芜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而我们成长在政治运动之中的那一代人，那大片被荒芜的学业成了我们永远的伤痛。
三年以后，大哥按知青政策被招工回城，分配在一家建筑安装公司做门卫。那些花呀，丽呀的没有成为我的大嫂；大哥娶了一位他的工友做妻子，大嫂人长的很普通，与他的丽呀花呀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大哥结婚那天对我问道：“喂！你嫂子长的像不像李铁梅？”小弟抢着答道：“他啊，还想李铁梅呢！我看嫂子就像是个蝴蝶迷！”大哥与他的“李铁梅”相亲相爱，经济上虽说是不宽余，但是，在那个年月他们的小日子过的还算是很温馨的。  改革开放以后，他那个国营单位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总是效益低下，负债累累。该卖的设备，地盘基本上卖完了，有一技之长的能人出去当了包工头，剩下来的工人们每月发的生活费还不足一百元。大哥还不愿意离开哪个破公司，他说：“我在这里三十多年了，舍不得离开啊！”我对大嫂说：“大哥他早就习惯国营单位那按部就班，缺乏活力的生活，时间长了，也就缺乏创新开拓的拼搏精神了！”大嫂说：“他都五十多岁的人啦，在单位里还三脚跺不出来一个屁，还能到哪里开拓创新呢？”是啊，大哥多少年以来就一直默默无闻，每天都做着别人为他安排好的事，早就习惯了那种简单的生存方式，一旦让他到社会上去自谋职业，大哥他还不如一个刚刚从大田里进城的农民工！
大哥大嫂靠那一点点钱艰涩的支撑着他哪个家。后来两个小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别说生活费住宿费了，仅学费就需要很大的开支。每逢学校放假的时候，我的家人都会给孩子资助一部分钱。大哥的负担越来越重，压的他不堪重负了，他还是不愿离开那个破公司。后来公司彻底破产了，按照公司要求，大哥大嫂买断工龄后，得到了两万多元钱，交过退养老休金以后也基本上没有剩余了。大哥离开了公司，做过保安，装卸工，大嫂给人家当过钟点工，卖过热干面，但是要养活两个大学生仅仅靠这些小打小闹又是谈何容易呢！
大哥去南方打工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年龄的优势，也没有专业技术，只会做保安。可是现在人家那些保安一个个体魄健壮英俊漂亮，谁来要一个小老头子做保安呢？大哥在南方做的很辛苦！每次回来也没有多少钱给大嫂。前天我打了电话给他，他很兴奋地告诉我说：他又换了一份工在打。我问他在做什么工？他对我说：“飘一族”。我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说：“飘什么飘啊？该不会是嫖吧？”他说：“你看我是会嫖的人吗！就是在帮人家演电影哩……”什么？大哥也能演电影了！“哈哈！你能演什么电影呢？我就是不相信你这大年龄了还会演电影。”大哥对我说：“就是演群众演员，跑龙套干点剧务的啦！”哈！还来一句老广的“鸟语”哩！看来大哥真的混的不错吗！
到后来我才知道，有一个剧组在南方排戏，大哥有事没事喜欢和剧组的人套近乎，混在电视剧组里凑热闹，别人排戏的时候他就自觉地出来维持秩序。那个认真负责的工作精神，比拿工资的成员还积极哩！大哥很走运，他被导演选中全仗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天导演刚好需要找一个演民工的“群众演员”大哥还没试镜头，导演就认定大哥那副长相，确实就是一个难得的憨厚老实的民工摸样，不用演都会有催人泪下的效果。大哥也说，他自己非常明白民工的内心情感，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民工啊！就凭大哥那个一脸苦大愁深，忧国忧民的摸样，扮演一个旧社会的贫雇农也合适，根本就不用化装的！大哥做临时演员，扮演民工和群众一次是要给三十元钱的，如果幸运，遇上一半句台词，还可以给再加二十元，而且还有盒饭吃，他感到很满足！以后，大哥演的不是‘群众甲’，就是‘匪兵乙’，要不然就是扮演一个没有一句台词的贫农老大爷什么的。和他在学校时扮演的角色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大哥很乐意做这件事，导演一找他，他就会高兴的屁颠屁颠的，大哥就是这样，积极情绪一但调动起来，他会忙的不亦乐乎,就像是消防队的队员要去救火。
苏芮悠扬的歌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了：“每一天都走着别人为你安排的路，你终于为一次迷路离开了家，从此以后你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梦，你愿意付出悲伤的代价。
哦！大哥大哥，你好吗？  ”